施光禮

朱學才

吉星

劉漢珊

陳素申

朱學才烈士手記

2017年清明節，渾南烈士陵園舉行首次祭典。11個烈士家庭代表、烈士戰友后代、沈陽駐軍某部官兵、“東北老航校”研究會代表及抗美援朝紀念館工作人員等，從全國各地趕來參加公祭。

2025年7月7日于江蘇靖江，陳繞天夫婦與吉星的兒子吉盛星合影。

1950年上半年，攝于天津張貴莊機場。右二朱學才

八一建軍節，一個充滿熱血和榮光的節日。本報藉此推出一個鮮為人知的英雄群體——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第一代靖江籍飛行員、領航員。

這些曾經血染蒼穹的雄鷹，用生命詮釋了靖江軍人的鐵血風骨。第一代飛行方陣里，那一個個帶著鄉音的吶喊，鑄就了我們這座城市的家國精神的基因密碼。

因年代久遠，第一代靖江籍飛行員、領航員中，有幾位烈士長眠他鄉，不為人知；也有空軍將士在戰爭結束后留在部隊建功立業，而他們在抗美援朝時期的英雄事跡沒有得到梳理……靖江人陳繞天十幾年來致力于尋找靖江籍空軍英雄，為我們整理出了他們的生平過往。

山河從不忘英雄。今天，讓我們的目光跟隨陳繞天，越過半個多世紀的光陰，回望他們的故事。

青山有幸

2011年5月，時任靖江畫院院長的陳繞天，受邀擔任靖江市檔案局史料陳列館藝術總監。他發現，關于抗美援朝期間靖江籍戰士的史料缺失頗多。陳繞天通過民間搜尋檔案資料，意外從家族記憶中找到線索——母親常提起的“飛行員哥哥”——朱學才，是一位抗美援朝烈士。

可是，這個母親口中的“英雄哥哥”竟沒有留下一張清晰的照片，犧牲后的安葬處也不得而知。陳繞天趕緊走訪朱學才的哥哥，當時已90多歲的朱鴻才。

老人從襯衣口袋里顫巍巍地掏出一個布包，里面是一張請人摹繪的“照片”：一張年輕、堅毅的臉龐。陳繞天忍住淚水，再問舅舅朱學才的墓地。

“弟弟犧牲后，部隊曾來信告知安葬于遼陽南五里雙龍屯，可等我們幾次三番地去尋找時，墓地沒有找到，無功而返……”老人說。

找到舅舅，讓烈士回家。“舅舅為新中國獻身，我找他的路再難，也得走！”從那時起，陳繞天踏上了一場“尋親”之旅。

陳繞天與曾在空軍某部服役的姨媽朱建美分工合作：姨媽聯系部隊，他負責民間搜尋。輾轉多年，他們終于從部隊檔案中找到朱學才的簡歷——僅一頁紙，記錄著這位東北老航校（為我黨于1946年3月1日，在吉林通化創建的第一所航空學校。培養出了100多名飛行員和四百多名各類航空技術人員，為人民空軍和新中國航空事業發展建立了不朽的功績，成為人民空軍的搖籃）畢業的“元老級”飛行員生平。而烈士墓的尋訪線索一度中斷，直到一位同鄉提及，曾在東北祭拜過朱學才墓地。當夜，陳繞天就撥通同鄉電話，卻得知對方已去世，其女兒對墓地位置毫無印象。“就像剛看見光，門又關上了。”他不甘心，繼續走訪、查閱史料，逐漸拼湊出真相：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空軍陵園尚未系統建立，青山有幸，最后，許多烈士墓地在歲月中消失。

2014年12月底，陳繞天終于聯系到了朱學才烈士生前的部隊，找到了舅舅的墓地，在沈陽渾南區烈士陵園。

十年尋找

尋找過程中，陳繞天發現，有很多空軍烈士和朱學才一樣，無人祭拜，等待與家人“見面”。同樣的，很多烈士家屬們也在尋找他們的親人。就這樣，從2014年起，陳繞天輾轉各地，搜尋線索，為全國的空軍烈士完成四件事：尋找墓地、甄別姓名、聯系親屬、修復歷史影像和收集歷史檔案。

十年，無數個日夜奔波，無數次失望與希望交集。有人問陳繞天：“花精力財力干這個事兒，值得嗎？”他反問：“我舅舅犧牲值得嗎？”舅舅朱學才和他的戰友們用生命換來了今日山河無恙，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讓英雄不被遺忘。“哪怕只多找到一個名字，多送一位烈士‘回家’，都值得。”

“每確認一位烈士的姓名，就像擦亮一顆星星。”陳繞天說。他修復的老照片中，有年輕人穿著飛行服的笑臉，有泛黃家書上的字跡，還有戰火中模糊的集體照……那些碎片經由他的整理，成為家屬寄托哀思的憑證，更成為國家記憶的組成部分，“他們為國犧牲，我做的不過是滴水之報。”

十年來，陳繞天全面排查抗美援朝志愿軍空軍部隊犧牲的總人數。此項工作，面廣量大，尤其是鮮為人知的空軍地面部隊和空軍烈士在全國各地烈士陵園的安葬情況。

難！太難了！抗美援朝時期，對空軍犧牲人員多為臨時處置，缺乏翔實的資料。戰爭結束后，空軍烈士墓群和零散墓地因地方政府介入，有不斷遷移的情況……這些因素讓陳繞天的尋找倍感艱難。

截至目前，陳繞天已經為50多位空軍英烈找到了家屬。他考證姓名、整理檔案、聯絡親屬、組織祭掃。他說，尋訪還在繼續，這是血脈里的召喚，更是生命的意義。

近期，他又開始一項艱巨的排查工作。圍繞中國航空博物館的英烈碑墻名單，對照國家英烈名錄，對565名空勤烈士（1949年12月—1959年12月）逐個排查糾錯，是否有聯系不到家屬的情況。

英雄方陣

新中國空軍成立于1949年11月11日，當時僅有56名飛行員，靖江就有一人名列其中，他就是靖江季市鎮（原長安區）廉尚鄉鄭家垈的朱學才（東北老航校飛行三期）。1950年6月，空軍第一支航空兵部隊成立——空軍第四混成旅（后改為“空軍第四師”，以下簡稱“空四師”）。朱學才任空四師10團28大隊飛行員，參加了抗美援朝空戰。據目前資料顯示，朱學才是我空軍抗美援朝時期犧牲的第一位作戰飛行員……陳繞天幫助空軍烈士尋找家屬的同時，尤其關注靖江籍空軍英雄的消息。

2017年2月，經陳繞天甄別：抗美援朝空軍英雄施光禮是江蘇靖江人，而非福建晉江人；

2025年1月，陳繞天查訪到空軍少將吉星與施光禮竟然是靖江東興鎮的同鄉；

2025年2月，陳繞天從《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英名錄》中看到靖江籍空軍英雄劉漢珊的簡歷，并第一時間走訪了烈士的家人；

2025年4月，陳繞天回鄉探親的姐姐陳愛珍在閑談中告訴他，堂兄陳素申曾經是人民空軍領航領域第一代領航員，參加過抗美援朝；

2025年5月，陳繞天又從《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英名錄》中，找到靖江籍空軍英雄宋海浪的名字，并第一時間協助靖江市退役軍人事務局進行走訪調查。

除此之外，陳繞天還查訪到空軍建軍初期，其他軍種并入、調入空軍的政工干部，后來都成為空軍的高級將領：常裕（東興鎮人，蘭空副政委，中將）、丁漣沄（東興鎮上六村人，福空副政委）

……

赤膽忠心

“誰說靖江沒有英雄？”陳繞天翻開十年里累積的手抄筆記，仿佛看著那一個個舍生忘死的年輕臉龐，每一個故事都讓他動情，每一位靖江籍空軍將士都讓他感佩：“無論是飛行作戰的尖刀班、領航指揮的中樞臺，還是高炮防空的火力網，處處都鐫刻著靖江兒女的名字。這些翱翔藍天的雄鷹，用生命詮釋了靖江人骨子里的勤勞質樸，更彰顯了長江之畔兒女特有的勇敢智慧。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第一代飛行方陣里，那一個個帶著鄉音的呼號，就是我們這座城市最驕傲的精神豐碑！”

朱學才、施光禮所在部隊，志愿軍空軍空四師10團、12團，是抗美援朝率先開赴前線與美軍開戰的第一支部隊。

施光禮，靖江東興鎮人，抗美援朝一等功臣。所在空四師12團，戰績最為輝煌，但犧牲也最為慘烈。從1951年2月3日到1953年7月19日，兩年多的時間里，中國人民志愿軍空軍經歷了五次輪戰，12團是唯一全程參戰的飛行團。施光禮先后擊落了4架美軍飛機，也是唯一一個越過三八線以南，將美機擊落的飛行員。空四師英雄碑廊里，英雄施光禮雕像矗立，冠以“霸氣沖天”的贊譽。

陳素申，靖江季市鎮三元橋陳家垈人，空軍混成四旅時期空四師師部領航員。1950年10月隨部隊北上參戰，任師部領航員，協助師長方子冀將軍指揮引導飛行員對敵作戰，取得了擊落擊傷88架敵機的戰績。特別是擊落美國王牌飛行員戴維斯，一舉驚動了美國朝野。第一代領航員隊伍，人員少之又少，可謂空軍部隊“指點迷津”的把門人。為了更好迎戰，1951年至1952年，陳素申兩次被派往朝鮮前沿指揮所工作。敵方為消滅我首腦機關，多次派敵機轟炸掃射，陳素申冒著硝煙戰火，置生死于度外，不間斷地指揮我機奪取空戰勝利，經常打得敵機空中爆炸，掉入深山大海，或亂丟炸彈，四散逃竄。三年的抗美援朝戰爭中，陳素申榮立過三等功一次，兩次被授予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勛章。

宋海浪，靖江西來鎮郁家村人，所在防空部隊高射炮兵524團，是我軍第一支高射炮兵部隊。而其所在524團6連，又可謂524團的“先鋒連”。524團首先保衛大上海領空，然后開赴抗美援朝前線。高射炮兵部隊的戰績輝煌，其擊落擊傷敵機的數量是空前的。

陳繞天說：“飛行作戰第一，領航指揮第一，高炮防空第一，甚至唯一飛越三八線的，都有我們靖江人的身影。靖江人民勤勞質樸、勇敢智慧，在靖江籍新中國第一代飛行方陣中，得以充分體現。”

山河不忘

尋找靖江籍新中國第一代飛行員英雄群體具有多重意義，其核心在于愛國主義精神的傳承與弘揚。如果說渡江戰役“東線第一帆”是銘刻在靖江歷史上的重要坐標，那么靖江籍新中國第一代飛行員則用他們的凌云壯志和赤膽忠心，生動詮釋了靖江兒女的家國情懷，鑄就了這座濱江城市濃墨重彩的精神豐碑。

在陳繞天的努力下，更多的空軍英雄信息、事跡被挖掘和展示。2023年9月，沈陽市舉辦《英雄精神，城市豐碑——紀念抗美援朝勝利70周年（沈陽）歷史展》。該市第一次用大型展覽的形式介紹沈陽渾南區烈士陵園空軍烈士。同時，《沈陽日報》刊出了長篇紀念文章《空軍烈士專題》。

在陳繞天的幫助下，更多的烈士家屬找到了親人的墓地。

朱學才的弟弟朱五才回憶說：“哥哥朱學才去讀大學時，我大概五歲。1951年哥哥在朝鮮犧牲，媽媽聽到這個消息后昏死過去。哥哥的墓地沒有找到，我們不知道到哪里祭拜他。這件事成了我們家庭的隱痛。父母為此帶著遺憾去世。”

在陳繞天的收集下，更多的后輩們知道了父輩旗幟的光榮。

劉漢珊烈士的弟弟劉漢武告訴陳繞天：“哥哥參加部隊后，回來探親過一次。回來后盡力幫助家里干活兒，部隊發給他的生活津貼，他都留給家里的孩子們，也會幫助村里的窮人。出發去朝鮮之前，他都談好對象了，是北京農業大學畢業的一個女生，打算飛行訓練結束后他們就結婚。據哥哥部隊的戰友說，當時在訓練中，劉漢珊發現飛機出了問題，就與地面聯系，他說必須保護國家和人民的財產，最后通過慢慢滑翔撞在了山頭上。當時如果不滑翔，選擇跳傘的話，可能他就不會犧牲。”

吉星將軍的兒子吉盛星說：“我父親是1950年從陸軍選拔到空軍來的，而且是學飛行的，他是第二航空學校二期。我們通常把一二三期都稱為第一代飛行員。我也問過父親，你只上過四年私塾，文化基礎是很差的，怎么能夠把飛機飛上去，他說靠的就是毅力，既然來了就不能掉隊。蘇聯的教官當時對他們很嚴苛，但是他們最后還是飛了起來，那是很不簡單的。”

在陳繞天的講述下，更多的靖江年輕人聽到了先輩們的光輝故事。

西來鎮郁家村村干部吳鴻賓說，看電影《金剛川》時，被當中防空部隊高射炮兵激戰美軍飛機的場景震撼到了。我們靖江籍空軍烈士宋海浪就是在這支部隊里任排長的，電影里的人物也許就有宋海浪的影子。

……

陳繞天還在尋找烈士的路上跋涉。他說，這是他的責任。

山河仍在，烈士不返。一幕幕戰爭的畫面，一尊尊英雄的雕像，幾經歲月洗禮，至今清晰難忘。他們的情懷，他們的事跡，他們的精神，在共和國的史冊上、在國人心中永存。

截至目前，陳繞天搜集到的靖江籍空軍英雄的資料簡述（以出生年月先后排序）。

【施光禮，1927出生，靖江東興人。漢族。入伍前文化程度私塾。1945年5月志愿入伍。1945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戰士、副班長、副排長。1949年10月入空軍第4航空學校，1950年10月畢業于該校1期甲班。任空4師飛行員、中隊長、大隊長，空1師副團長，空30師副團長、團長、師副參謀長，空40師副師長，空29師副師長，13航校顧問。文化程度大學專科。1960年被授予少校軍銜。所飛機型：雅克18、雅克11、米格15、米格15比斯、米格17、殲5、殲6。飛行時間1260小時。參加了抗美援朝空戰，擊落敵機4架。榮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4次。1977年2月停飛。2022年逝世，享年95歲。】

【朱學才，1929出生，靖江季市鎮人。1945年10月入伍。1946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華中建設大學學員。華中軍區測量隊測繪員。華野3縱司令部書記。1948年4月入東北老航校，1949年11月畢業于該校飛行3期。1950年5月畢業于6航校速成班。任空軍混成4旅10團飛行員、空4師10團飛行員。所飛機型：99高練、拉—9、米格—15。參加了抗美援朝空戰。1951年1月8日在飛行訓練中犧牲。時年22歲】

【宋海浪，男，1929年出生，靖江西來鎮人。1945年4月入伍，1949年1月入黨，空軍防空部隊高射炮兵第524團6連副排長，1950年11月9日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犧牲，時年21歲】

【吉星，1930出生，靖江東興鎮人。入伍前文化程度高小。1942年9月志愿入伍。1945年9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新四軍通信員、見習醫務員、醫務員，蘇北軍區9分區8團醫務所長。1950年7月入空軍航空機械預科總隊。1950年11月入空軍第2航空學校，1952年8月畢業于該校2期乙班。任空10師飛行員，空20師中隊長、副大隊長、大隊長、副團長、師飛行技術檢查主任、師副參謀長，空1軍作戰處處長，沈空作戰處處長，沈空副參謀長、參謀長。文化程度大學專科。1988年被授予空軍少將軍銜。所飛機型：雅克18、杜2、轟5。飛行時間919小時。榮立三等功1次。1980年7月停飛。2024逝世，享年94歲】

【劉漢珊，1931年出生，靖江馬橋鎮人。漢族。入伍前文化程度高小。1948年11月入伍。1956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53年1月畢業于空軍第7航空學校3期甲班。歷任空28師飛行員，空22師中隊長。文化程度大學專科。1956年被授予中尉軍銜。所飛機型：雅克18、伊爾10、99高練、雅克11、P51、米格15。飛行時間452小時。1959年9月在訓練中犧牲，時年28歲。】

【陳素申，1932年出生，靖江季市鎮人。1949年7月20日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事政治大學，因國家需要1950年預科結業，調到空軍學習領航業務。1950年8月26日分配到上海龍華機場空軍混成第四旅（后改為空軍第四師）司令部指揮所任地面領航員。1950年10月，即隨部隊北上參戰，任師部領航員。朝鮮戰爭停戰后，陳素申在我空軍又工作了22年，主要從事部隊飛行訓練的組織領導工作，曾任沈陽軍區空軍司令部高級參謀，師領航科長，機場參謀長。1975年9月轉到地方工作，1979年任上海飛機制造廠飛行管制室主任，負責試飛的組織計劃和空中飛行實施的指揮調度工作，曾具體擔任運一10飛機科研性試飛項目工程師，1987年8月26日任首架MD-82客機首次試飛領導小組副總指揮，至1992年離休，共領導組織指揮25架飛機的生產性試飛和出廠轉場任務，為祖國的空軍建設和航空事業的現代化貢獻了畢生智慧和精力。2016年10月陳素申去世，享年84歲】

（全媒體記者葉冬梅 顧檑）